五典坡杂谈 （咱也装把文化仁儿）

Xer

早就想写点关于寒窑的什么，甚至曾认认真真的收集了一些材料，录下一两句关于寒窑的只言片语，但转身就忘了，跟着那两片随手抓到的字纸也就不知所踪，刚起的念头就撇了。懒呗，寒人一个，宁愿光着背咥烤肉，红着脸喝太白，叉着腿逛南山，抄着手谝闲传，也不愿花点时间把自己最想表达的东西给默出来。
   
    窃以为薛平贵也应该是吼一嗓子秦腔，咥一老碗泡馍（那时应该叫羊羹吧），就喜气洋洋的寒人。等到逼急了，生冷蹭倔的脾气一上来，跟着就灭个六国，踏个匈奴啥的～正如他降妖马赴沙场那般豪情，是需要激一下的。当然这只是我根据身边朋友们的脾性放大演绎出来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这里长了二十年，我不光练就了一口此地话，也生就了一副楞娃的脾气。朝上十代数过去，我祖上都并非秦地人，带我浸润长安关中水土的，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江南人——我的父亲。印象里从上海到西安后，父亲带我去的第一处便是寒窑，坦白的讲，应该是荠菜饺子让我的味蕾记住了寒窑。碎娃的记忆通常只选择性的记录下一些场景和人，我的多数跟吃有关，譬如鼓楼下的甑糕，城墙根的葫芦头，八仙庵拐角的肉夹馍，兴教寺旁的搅团，水陆庵前的荞面饸饹，秦二世墓外的嫩苞谷棒子，草堂寺路口的浆水鱼鱼……诸如此类的名单有长长的一大串，我可以一直开下去直到把所有小吃以及名胜列举完为止。正是所有的这些，对我的肠胃并思想进行了一次次洗礼锻造，使我脱胎成为长安城的一块秦砖汉瓦唐条石。而父亲和他那辆28的凤凰，在我记忆中则永远是那么的高大，融入长安城的角角落落。

    关中平原的男人大多兼具拙朴与狡黠的特性，典型的案例就有长安城郊斗门镇出产的流氓无产者——牛郎董永，不但偷看神仙姐姐洗澡还斗胆拿了人家衣服，不过终究奸计得逞抱得仙女归，虽然最后分隔了迢迢银河，但金风玉露一相逢，那年年挑着儿女鹊桥相会的一份执着，却也感动了天下有情人而成就千古佳话。至今斗门镇的石爷石婆庙，每到七夕便香火鼎盛人头攒动，磕下头去的女子们在祈祷着良缘的同时也坚定着那份执着，这样的关中男子自有更执拗的关中女子才拾掇的住、压服得过，王宝钏便是首推的代表人物。那一年她十六岁，一个人从长安城北门里的相府走到城南的荒郊，灰黄的天际边，苍茫的黄土地，只有王宝钏一个人，一抹石榴红的罗裙，两手空空款款而行。有人说王丞相的三女儿飘彩，绣球是故意投中薛平贵的，也有人说是薛平贵运气好兑上咧。无论真相是怎样，王宝钏选择了自己的命运，不惜与权倾朝野的父亲决裂，背离显赫富足的家族，三击掌后直奔城南住进了那口破窑洞，一住就是十八年，两手空空孑然一人，和她来时一样。

    流浪汉薛平贵娶亲咧，娶得还是丞相的女儿！这个消息不亚于NASA宣布月亮里面其实是莲蓉馅儿的更教人难以置信。于是乡村野老和婆姨们会寻来看，或在田间井边狠狠剜上两眼，而后凑在一起吡吡叨叨。人们或许很难接纳王宝钏，因为她曾经那么高高在上，而她现下嫁的男人却一无是处，这是何等奇异的组合，所以才成就了这个传说。薛平贵在没娶亲之前是否胸怀天下？或许有一些吧，相比而言他的脾性应该是做着美美儿捞一海碗干面条把油泼辣子调得血红血红的梦，倒在干草剁里看云彩，这才符合他的生活和见识。而这一切在王宝钏到来后彻底改变了，不久后薛平贵先是拾掇了那匹红鬃火尾为害城南的妖马，再不久后薛平贵便骑着妖马远征西凉去了。王宝钏如同一支催化剂，激发了男人的英雄豪情，美人是英雄毒，美人是匹夫酒，但个中奥妙却无人能拿捏准撩乱清。

    薛平贵第一仗便彻底的败了，不但做了俘虏，而且又是被一个女子给拾掇了——西凉国的代瓒公主。你看看，我刚才说啥来着，那个美人理论又应验了。现今的羌族、泸沽族女子们应该流着古代西凉女儿的血，我曾不止一次的去过那里，接触到的西凉女子与关中女子颇有相似，单纯倔强敢爱敢恨。但她们留存着少数民族的自由天性，而没有封建礼法的束缚裹足。相比之下寒窑生活的王宝钏似乎背负着更多封建教化所施予的苦难，从一而终，即便在自己的丈夫被招为驸马与别的女人温存时，她还是孤零零的钉在原地，被自己的执拗钉在原地受尽风吹雪打。她大可以在某个北风凛冽的夜晚痛哭一场后跑回家继续过锦衣玉食的日子，或者改嫁村里一个老实巴交的庄户汉生下一堆儿女。而王宝钏选择的是等待，生下来就有人伺候，女红农事一窍不通，加上家徒四壁一无所有，天知道她是怎么活的！对于自己的苦难她仿佛说：我不care。然后提着破筐子去田间塬上挖那种野生的口感辛咸的荠菜，挖呀挖，挖到挖不动，一头栽倒在黄土地为止……戏文的前本到这里就结束了，这样也最符合真实的情形。或许有人觉得薛平贵应该自杀殉国，然后王宝钏在得知丈夫战死沙场后也自杀殉情，这样才够有料才够完美。但这毕竟是生活，活生生的人的生活，不是为被歌颂和教化而宣扬的残忍德行。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有好事者又杜撰出下本，编排了薛平贵十八年后的良心发现，和一场残酷的相逢。整整十八年，薛平贵薛驸马才想起那口窑洞和那口人，或许他一直都记者，只是碍于自己的显赫身份害怕失去荣华富贵，他把那个人装进铁箱上把铜锁给沉了。终于到这一天他被坠的直不起腰喘不过气，才敢打开看看那人是不是已经没了，好把箱子和锁抛掉。所谓驸马，副车之马，辕外之马，一个备用品而已。薛驸马如同任何时候一样，谨小慎微的把事情禀告给了代瓒公主，想得到代瓒许可回长安看看。代瓒是糊涂的，她连这个男人有没有妻室都不知道就嫁给了他。代瓒是善良的，在薛平贵几句甜言蜜语后就原谅了他，甚至帮他找那个女人。代瓒是深爱薛平贵的，只有这样才解释的通所发生的一切。终于薛平贵在阔别十八年后又回到了长安城，在五典坡又与王宝钏相见了。“老了老了，十八年老了我王宝钏……” 这是戏文里王宝钏的唱词，哀怨凄厉愤怒无奈，犹如午夜划破宁静的厉鬼冤魂在哭号，听后叫人头皮发麻汗毛倒竖。恐怕也只有秦腔，这门吼出来的古老戏种才能表现那份压抑所爆发出的能量和复杂。王宝钏这个倔强地女子，她可以不care苦难的生活，但她不可以不care爱人的背叛。在一系列惊天大逆转之后，故事的最后当然是二女共侍一夫，那个男人和他两个亲如姐妹的妻子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骗鬼哩！这种酸腐的大团圆结局明显是古代落魄书生意淫的手笔。古代书生没有功名，那就是输生，所以才会编出这种东西聊以自慰。但蒙昧善良的人们喜欢这样的故事，因为他们同样需要慰藉困苦生活下疲惫的心，需要一个希望让自己坚持下去。沧海桑田，这份执拗不曾改变当初的模样，只是拥有得人少了，或者改变了许多。

    “打到的媳妇 揉下的面”，这是我一个伙计——逛怂，以前经常挂在口头的话，而现下里他早被现任女友整治的服服帖帖。我至今还记得那年吃饺子时，饭店掌柜的对我们父子笑着说：当年王宝钏就吃得这，我们这儿的荠菜都被她挖完咧！说完粗暴的指使他老婆收拾碗筷。二十年后回想起来我忽然感到一阵儿心疼，心疼那寒窑里等错了人的女子。

    年复一年，拄拐杖蒙手帕的小脚婆婆带着紧攥她衣角的小孙女，急匆匆走过那青青的麦苗，高高的土塬，赶去邻村听五典坡。就在涕泪纵横间，一代代关中女子继承了那份执拗——认定了，就绝不回头。
      
P.S.     
史料上并无薛平贵此人，原型多认为是唐代大将薛仁贵。
五典坡，又名武家坡，五店坡，是秦腔里重要的经典曲目，为寒窑所在地地名。一说由于当地聚居人多姓武，故得名武家坡。又一说由于当地路旁有五家店铺，故得名五店坡。
附马，驸马都尉的简称。原为汉代官名。魏晋以后皇帝的女婿必担任驸马都尉一职。后来“驸马”就成为皇帝女婿的专称。
走前没和逛怂以及他媳妇吃顿饭，一件心事～

[ 本帖最后由 Xer 于 2009-3-14 01:21 编辑 ]

撒手

一直以为楼主是个纯流氓

向版主申请固顶加精

燕燕

是文化流氓吧。  太懒了。老帖子拿出来凑份子啊。

逛山

燕燕你别太犀利了！
流氓也是人！我们还是要有人道主义的精神的啊！

Xer

郭德纲说过：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骆驼草

蓝冰川群应该改成流氓群！

蓝色之艺

想象力确实丰富